透过窗外，一眼望去，有一个小土坡。土坡上零星的几颗枫树，沾染了秋季的橙红，透溢着流光的和暖。坡上伫立着三三两两的人，人们步伐缓缓地往上迂行，与零星的几颗枫树排成一条风景线。

一位父亲一手拉着女儿，一手挥舞着指点江山。

后面跟着一对母女，身躯小小的女儿后面站着身形高颀的母亲。母亲并未拉着她的手，而是抚着女儿的背敦促她缓慢前行。女孩小心翼翼地踏着步子，身体歪歪扭扭，每走出一步都仔细打探着崎岖的地面，还时不时地停下来望着身后的母亲，向母亲发出求救的眼神，似乎在说她好像无力完成这趟旅途。

而母亲站在原地，看着她大笑，只顾拿着手机对着女儿拍照。

“好，慢慢走，别怕，我会在身后保护你的。”

听了母亲的话，女孩并未继续往前走，而是停留在原地，蹲下身子，无趣地揪着地面的枯草。

母亲并未在意到女儿的小情绪，她将手机贴近小小的女儿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拍着她的面颊和身体，嘴角还挂着微笑。

“来，笑一笑吗，笑得开心一点，妈妈马上要发朋友圈，你不想让叔叔阿姨看到你不好看的样子吧。”

女孩抬起头来，对着镜头努力地挤出了一张笑脸。

“好，笑得再灿烂一点，哇，可爱。”

母亲心满意足地拍完了照片，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，手指飞速地敲击着屏幕。女孩眼巴巴地望着母亲，片刻之后，企图获得关注未果，便低下头来继续拔草。

土坡的下方连延着一道平地，旁边是一个园子，园子里的树木凋敝未尽，仍旧留有半分金黄，半分粉红。一位奶奶掺着孙女的小手，慢慢地走过斑马线。临近园子，小孙女挣脱了奶奶的手，蹦蹦跳跳，尖叫着冲进园子里，奶奶跟在后面踱着步子，脸上的皱纹里印满了笑意。

小孙女好奇地盯着树上的叶子，向奶奶问道：“奶奶，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树吗？像金色的小扇子一般，真好看。”

“这是银杏，能活千年喽，比我们人还长寿。”小孙女似懂未懂，机械性地点了点头。

“奶奶，我们去对面的空地上吧，我要跳舞给你看。”

“好，好，最喜欢看你跳舞了。”奶奶眼角噙着笑意，拉着小孙女的手慢慢地走过斑马线。

小孙女的舞姿被墙壁遮挡住了，窗户的一角能看到奶奶双手打着节拍，脑袋左晃右晃，但目光里的慈爱一刻也未从小孙女的身上离开。

土坡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哭声，原来女孩从坡上摔了下来，幸好她卡在了一颗枫树的底部。她的脸涨得通红，嘴巴张得大大的，鼻涕眼泪连着口水一起滑落，她伸出手，示意母亲拥抱。

而母亲站在坡上，哈哈大笑，立马掏出手机对她拍照：“你看看你，我要把你的丑样子拍下来，给你叔叔阿姨看看。”女孩哭得更大声了。

一旁正在跟女儿交谈的父亲，看到这一幕，无奈地说道：“你瞅瞅人家小女孩，该多疼，多伤心。”

于是，他走到女孩滑落的位置，将她抱了起来。回到坡上他将女孩交给了母亲，语重心长地说道：“别看手机了，多看看孩子吧。”

女孩母亲收起了手机，仍旧满脸微笑地冲男人道谢。之后，她从兜里掏出了纸，把女孩的眼泪鼻涕擦掉，女孩挤了挤眼，喘着粗气，好像没哭够一样。

“妈妈，妈妈，我好疼。”

“谁让你那么不小心。”母亲说道。

“我就在那里拔草，谁知道小草把我绊倒了。”女孩委屈地说。

“你哪里疼啊。”母亲拍了拍女孩衣服上的灰尘。

“我哪里都疼，屁股疼，心里也疼。”女孩哭得更大声了。

“好了，好了，妈妈带你下去，过会儿就不疼了。”母亲抱着女孩，往山坡下面走，女孩紧紧地搂住母亲的脖子，靠在母亲怀里。

路过山下的园子时，女孩被另一个小女孩的舞蹈吸引住了，她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漂亮的，自信的，快乐的，被宠溺的女孩，她对着母亲小声地说：“妈妈，你看，她跳的好快乐啊，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她一样跳舞啊。”

“跳什么舞啊，好好学习才是王道。”母亲看了看跳舞的女孩，满脸不屑地说着。女孩听罢，松了搂住母亲脖子的手，小心翼翼地说道：“妈妈，我想下来自己走。”

“你不疼了？”母亲疑惑道

“嗯，不疼了。”

母亲放下了女孩，便掏出了手机。女孩看了一眼母亲，又看了一眼那对祖孙，便自顾往前走，她走得很慢，时不时回头，皱着眉头，不知是在等母亲，还是在留恋另一个女孩的舞姿。

我将目光从窗外收回，低头看着书，哦，才背到拉扎斯菲尔德的媒介负功能——拟态环境的麻醉精神，我好像有点懂了。

如果有一天忒修斯之船的寓言上演，人机共合成为这个世界上随处可见的风景，雪莉•特克尔的“群体性孤独”变成一种日常仪式，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去社会化了呢？那么情感的观照是否成为模糊的碎片，继而消逝在智能浪潮的余波中，成为漫长时空中的回响？